讨粮狗

[本亨benry]Light and Night(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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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有一种自以为是的错觉,那就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一块胎记,一双颜色不一的眼睛,出生时的一场雨,绞尽脑汁的把每一丝巧合当做上帝的选召,可如果真是这样,就不会有车间里被泰勒制压榨的工人,也不会有像人类踩死蚂蚁一样简单、被炮火炸成碎片碾进土里的尸体。然而乔和阿尔伯特也是不能免俗的,第一次体会爱情的人相信存在于他们之间的是最神圣而伟大的力量,所以他们也偶尔存在着爱能让时钟静止,海潮停息奔涌的妄想,虽然更多时候也知道这只是用黑夜遮住双眼的一厢情愿罢了。

事实上1924年和之前日子的确是不同的,虽然这种差异十分有限。在新的一年里超级爱国者们把对石油丑闻案的坚持曝光与布尔什维克主义画上同样的恶劣等号,国际联盟的梦想破灭后重病缠身的威尔逊总统没能等到春天。而新通过的《退役费法案》让曾在国外服役的乔可以拿着为期20年的保险单借到不少现款——虽然他并不在意有多少钱,并且在此之前就已经搬离了原来的旅舍,因为他实在不忍心让阿尔伯特裸露的皮肤被风吹起寒颤。于此同时,整个美利坚开始掀起了一股去佛罗里达淘金的热潮,广告中的迈阿密被称为“城市中的曼妙白人女神”,奥兰多则是“美丽之都”。那里的阳光把雨染成金丝,棕榈叶在来自加勒比海的微风中婆娑。越来越多的人受到开发商的诱惑从俄亥俄,威斯康星州来到佛罗里达投资,抱着“今天800美金的地皮到了明天就是价值数万的金矿”这种甜蜜幻想。乔倒是没有关于房产太过不切实际的期待,但他已经越来越不能忍受阿尔伯特被其他男人分享,佛罗里达的成荫绿树和环礁湖水更加滋生了离开的冲动,况且他猜以怀特的脑子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俩会在48个州中选择跑到他有生意分布那处。

而当他把这个只具雏形的朦胧念头说给少年听时,得到的竟然是比自己还要雀跃的回应。言语间的渴望让他开始认真思考这双蔚蓝的眼睛在佛州的热烈阳光下是不是会更加水波粼粼的动人,所以他真的计划起来私奔——多么浪漫而有戏剧性的一个词,这更像是在帷幕剧院上演的爱情故事。过去的十年荒唐的像是梦一样毫无逻辑,梦醒了只留下失望与用写满战争喜讯的报纸撕成的碎屑都填不满的空洞,他却从未想到自己会再次心甘情愿的沉浸在虚构出来的另一场梦:在黄金海滩上看着浪潮拍起破碎珍珠似的白沫,看着一个没有战争,没有犯罪,没有贪污,没有理想主义的崩溃,没有宗教和科学的冲突的自由新世界。

乔从夏天开始减少了出去活动的次数,把珠宝腕表逐批换成现金。希基察觉到了他的退意,虽然为失去了得力的助手感到遗憾,但又是衷心为他能全身而退感到高兴的。巴托罗兄弟什么都没问,只是说将来发了财也得记着他俩,否则就把他现在被迷的神魂颠倒,“连变速杆都打不对档”的德行说出去——然后被乔笑骂了一顿。至于其他人——其实只有一个罢了——从来不会关心他到底在哪儿,除了视而不见就是责骂——从乔15岁起他就打不到他了,却还是得想办法发泄出苦心经营几十年混入上流社会、然而姓氏却被轻易抹黑的不满不是吗?乔想,或许自己从这个城市消失能让他在雪松木办公桌后长舒一口气,又或许他打心眼里希望从来就没有过这个儿子。

等到一切都被安排妥当时已经是十月,即将迎来他们相遇的整一年。怀特要为朗姆酒的冬季海上线路跑一趟墨西哥湾,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而在此之前他要出席一个在史泰勒饭店的酒会,乔和阿尔伯特约好晚上在后门见,然后他们就可以驾车不回头的向前行驶,沿着东海岸线与海鸥一起一路追逐朝阳,奔向明天。

在设想里一切都如此美好,可是如果揭开希望女神影影绰绰的玫瑰色面纱、还稍微保留一丝理智他就该知道,欢笑总是与痛苦为邻,得意时也不要太多放肆,否则会吵醒另一方。

 

那天乔先是把所有东西都打包好寄存在长途巴士总站的储物箱里,然后开着刚灌满汽油新买的雪佛兰停进了后巷。他一边在路边抽烟一边听着会场里钢琴和管弦乐队奏出的乐曲。他能想到前门正有络绎不绝穿着晚礼服的男女,而后门却冷清的连野猫都见不到。看吧,事物都是两面的,所以此刻他执着的相信沿着噩运走下去,美梦是时候成真了。

而当有人小心翼翼靠近的时候乔立刻警觉起来。“乔考克林?”那人用肯定的语气问,“阿尔伯特少爷让我带你进去。”

怎么可能。他在内心冷笑一声。就算阿尔伯特被抚养的像一个真正的富家少爷,实际上却没有权利命令任何人。乔顺着把烟扔在地上的动作擦过腰带,碰到插在其间硬邦邦的枪。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直接把人放倒,可又马上意识到,如果阿尔伯特不说,又怎么会被知道有人在巷子里等他呢?可是阿尔伯特在里面。他压下心中的不详预感,就算一进门是几排汤姆逊冲锋枪对着他,他也一步都不能犹豫。

但是当乔见到在楼梯口的人时所有怀疑全打消了。他穿了件奶油色的包绢小驳领西装,插着花形的祖母绿宝石领针。他今天可真漂亮,乔想,他可能是搽了点粉?像是还没落下来的雪花敷在珍珠上,素净到甚至有点苍白的脸色显的嘴唇红珊瑚一样的娇艳绯红。原本眼神迷茫的人见到他时浑身一震,紧接着眼里流露出一种自相矛盾的、悲伤的喜悦。

“跟我来。”

他们走进电梯里时阿尔伯特突然踮着脚把他拉下来狠狠吻住,“乔,你要相信我真的爱你。”

他笑起来,他的生命里再也没什么空洞了。我当然相信,我的贝雅特丽齐,我的芬妮布劳恩,我漂亮的小夜莺,你每一句话都是一首情歌。歌声越过酒精燃烧时的烟雾,越过开在荒野的玫瑰,越过了四季更迭,埋在我心里永远、永远都不会退隐。“我知道,我也爱你。”他伸出手安抚他有点惴惴不安的爱人,想继续吻下去,却被突然的转身拒绝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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